2001级烟种 郑果

       我们实习的地点，是凉山州烟草公司西昌烟科所。烟科所是一处独立的院落，在西昌市郊区，静卧于山脚之下，宛如世外之所。所内常驻人员只有数人，有一个叫小袁的技术员和身兼库管及厨师的娄哥娄嫂夫妇，还有一位特殊的成员——狼狗“黑金”。我们这群学生是第一批驻扎烟科所的“拓荒者”。初到时，生活设施可谓空空如也，幸得烟科所邢所长热心张罗，忙上忙下，几日内就备齐了床铺铺盖，餐食洗漱设施也很快安排妥当，我们终于有了安身之所。从宿舍的窗口远眺，院墙之外，几十亩烟田向山野铺展。每日通往城区的唯一班车，亦成了我们与外部繁华世界唯一的联系之线。        为帮助我们开展试验，所里聘请了一位名叫沙玛阿古的彝族烟农。他不过二十出头，据说已有五位妻子、三个孩子，对我们来说，彝族人的世界….搞不懂。阿古平素沉默寡言，黝黑的脸上却常带笑意，每每遇见他，那笑容便如高原上穿透云层的阳光，无声地熨帖着我们这群异乡人初来乍到的局促。        作为烟草专业的大学生，实习的精要，便是扎入烟田，完整经历烤烟从移栽到烘烤的每一环节。最难熬的，当属烈日下的烤烟移栽。五月凉山，骄阳似火，我们头戴草帽，弯腰在田垄间。汗水迅速浸透衣背，又迅速被日光蒸干，只留下盐霜，如同皮肤上无声凝结的勋章。幼苗青嫩柔弱，需小心托住根部轻轻埋入湿润的土中，像在安放一个个绿色的微小火种。一天劳作下来，腰仿佛被无形之手折断，连站直身体都需咬紧牙关——烟苗纤弱，而我们的筋骨却在这日复一日的俯身中，被土地与汗水悄然锻造。        堆肥的经历同样刻骨铭心。我们挥动铁锹，一层层交替铺叠畜粪、塘泥和枯草。发酵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，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。沙玛阿古看着我们掩鼻皱眉的样子，只咧嘴一笑，手上动作丝毫未停。他操着不甚熟练的汉语道：“庄稼的饭，香得很！”他俯身抓起一把深褐色的腐熟肥料，那份坦然，仿佛手中捧起的不是泥土与腐物，而是大地本身丰腴的馈赠。这气味最初令人掩鼻，可日子久了，也倒不那么刺鼻，成了我们呼吸中熟稔的组成部分——当书本上的“有机质转化”化为眼前黝黑温热的沃土，课堂的知识才真正在嗅觉与触觉的洗礼中落地生根。        实习的日子是充实的，但毕竟身处千里之外，异域他乡，想老师们，想农大校园，想河南的味道。
       老师要来看我们了！这个消息让我们像孩子一样欢欣鼓舞。会议室打扫了一道又一道，汇报稿改了又改，每天吃饭时讨论最多的就是老师什么时候到。
       时向东教授、王岩教授先后从学校赶来看望我们，细心听我们的汇报，查看烤烟长势，帮我们分析实验方案，给我们鼓劲打气。在试验田里，他们俯身查看烟株的神情专注如雕塑，将书本上冰冷的文字，于这片土地之上点化成了有温度的生命规律——那无声的专注，正是农大人将学问扎根于泥土深处时最朴素的姿态。
       辛苦的田间劳作，最终是获取科研实验的数据和成果。在烟科所的实验大棚内，为了获取不同光照下叶片的光合作用效率，在正午40多度的温度下，我们手执光合仪一株又一株测量上中下部叶的数据；为印证一个细微数据，我们在烈日下穿梭烟垄间反复计数，汗水滴落在记录本上，洇湿了密密麻麻的数字；在做不同施肥水平对根系影响试验时，每一份肥料的重量必须精确到零点几克，几个处理加对照下来一共需要称重近千份；在烘烤阶段，为了确保烘烤效果，田原、张向辉连续数天猫在烤房边，烤烟出炉的时候他们浑身上下成了灰人…..
       实习的日子，就在这汗水与泥土的循环中悄然流淌。在远离校园的僻静小院里，田野上，同窗情谊却如院外烟田里的绿意，在共同的劳作中蓬勃生长。最难忘的，是为李姗师姐过生日的那晚。在师兄杨兴有的策划下，我们偷偷凑钱托司机师傅捎回一块小小的蛋糕，并悄悄嘱咐厨师娄嫂加了几样小菜。暮色四合，简陋的食堂里烛光摇曳，映亮了一张张被阳光染得微黑却无比真诚的笑脸。我拿出口琴，吹起了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，情歌小王子张向辉亮出了其动人的歌喉，大家载歌载舞，以蛋糕为武器将青春肆意涂抹，琴声，歌声，欢笑声交融在一起。那一刻，远离家乡的寂寥被彻底驱散，某种温暖而坚韧的东西在心底悄然凝聚——那间陋室，因这歌声和烛火，成了这一段漂泊岁月里最明亮的锚点。
       在凉山的日子里，我们肩扛锄头，脚踩泥土，在烟田里埋首七个多月。当烘烤房散发出新烟叶特有的醇香时，山间的风已悄然染上凉意。离开西昌那天清晨，烟科所的小院在薄雾中静默。沙玛阿古站在门口，依旧带着那熟悉的、沉默的笑意朝我们挥手，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糊，最终融入了身后那片我们倾注过汗水与期盼的土地。
       多年后回望，凉山的那片烟田恍若一片无声的海，烟苗是浪，我们的青春是奋力划行其中的舟。7个多月，200多个日夜，我们身体力行地触摸了烤烟生长的脉搏，体味了人与人之间无需言传的暖意。那段岁月，早已化为生命沃土中最厚实的一层基肥——纵使时光犁铧翻过，它滋养出的根系，却向着记忆深处愈扎愈深。
       最后，我在文中记录下2004年参与“金攀西”项目，在凉山、攀枝花付出艰辛与汗水的所有同学的名单：李姗姗，杨兴友，荆永锋，位辉琴，菅攀峰，张胜，郑果，昝建鹏，张向辉，田原，姚学鹏，崔树毅，刘军，杨红柯，吉光远，凌爱芬，张绍芬，陈科，易广波。

（作者系色情av 烟种专业2001级本科校友，现就职于重庆烟草公司渝中分公司）